厢房陈设十分简单 仅仅一桌、一椅、一榻、一屏摆满线装书的柜子便完了 墙上四副山水画 也是素底白描 黑白相映 全屋净如同雪洞一般。他是玉虚的得意弟子 起居布置原可比其他师兄弟精致 然而掌门师尊每每提及要为他添置陈设 他只是俭以修身为由 一应拒绝了。

闻怀瑾指的却是靠墙的那张单人窄榻 只见那叠得一条褶子也没有的被衾上 正压着一只黑底描银的大木托盘 盘里放的可不就是一套簇新的白色道袍?

那道袍与闻怀瑾、陆丘山身上所穿的形制相同 乍看并不起眼 凑近了才发现工艺甚是细致 领口密匝匝镶滚如意纹 腰身袖管皆束以银甲 袍身以仙鹤为暗纹 祥云拱瑞 日月齐辉 数百只白鹤或遗世独立、或展翅欲飞 细细看去 竟各具姿态 无一重样。

托盘一侧 袍带、发冠、靴袜、银簪一应俱全 连白珞子打成的剑穗都配成一套。

林故渊顺着他的目光 朝那道袍略扫了一眼 道:“承蒙几位掌门师尊抬爱 明日比武胜负未分 今日送来 受之有愧。”

闻怀瑾冷哼一声:“明日比武?你是说对战陈远师兄?那倒罢了 陈远那脑袋是榆木疙瘩 练得也是榆木疙瘩剑 原先还像个样子 自从我辈少年英才辈出 大师兄也不知道是怕输还是怎么着 前怕狼后怕虎的 剑法是一年不如一年 明日一战 他要是能与你拆十招还不落败 我闻字倒过来写!”

陆丘山性子一向沉稳 此时也没绷住 从鼻子里嗤笑一声:“少年英才?你这王婆卖的一手好瓜 也不嫌害臊。”

“去去 我说的是故渊师弟 你打什么岔。”闻怀谨不搭理他 从背后掏出一只锡酒壶 拔开酒坛子的红布头 哗啦啦倒酒:“我就说嘛 玉虚叔叔绝不会亏待了你这位得意门生 去年的升衣战未完 玉玄师叔不顾其他三位掌门的联名反对 一意孤行把你派下山去 倒让我和卓春眠捡了个便宜 最后三场杀个人仰马翻 在师兄弟面前出尽了风头 今年玉虚叔叔可不就坐不住了 升衣战三年一届的规矩创派百年从未有人打破 玉虚叔叔却硬是以掌门云游、山中无人为由破祖制加开一场 可不就是为了你!”

“心意领了 这酒你带回去。”林故渊朝那酒坛子略略扫了一眼 眉头紧蹙 “这几年魔教又有动作 掌门不在 山中守备空虚 开特例是为了选拔优秀弟子 并非为我一人 没什么可称道的。”

“你这人 这几年越发古板沉闷了 真真无趣的很。”闻怀瑾一指榻上那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道袍:“要论往年白衣弟子的晋升资质 哪次不是先得在升衣战中拔得头筹 还得要四位掌门齐聚兼山堂 再三议论才能通过?像你这般 升衣战未完而获四位掌门师尊的首肯 真叫开天辟地头一回!”

林故渊脸色如常 缓缓道:“去年不是一次选拔了两位白衣弟子……”

“别笑话我了。”闻怀瑾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春眠师弟是实至名归 我嘛 倒是有些小聪明 但是要说其他三位掌门的同意全没有凭着玉虚叔叔的面子 别说你们 我自己也不信。”

说罢摆开三只酒杯 一一斟满

㈦君子在野提醒:《下山》最新章节第 161 章 四海归心之一免费无弹窗阅读将第一时间在企.鹅小说更新,记住域名qiexs◌com㈦(请来企.鹅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一挥袖子:“总之是了却去年遗憾 可喜可贺 别的不说了 一杯薄酒 我和丘山为你庆功!”

林故渊不去碰那酒杯 淡淡道:“山中禁酒 是我派的规矩。”

“这可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君不负’ 加了银丹草的!”闻怀瑾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这几年玉虚叔叔掌管派中戒律 你不知道想弄一坛子酒上山得费多大的劲……”

“拿走。”

闻怀瑾把酒壶重重砸在桌上:“小豆子!你在我这摆什么谱儿!”

“好了。”陆丘山见怀瑾要发脾气 劝道 “小时候的绰号了 又提它做什么 万一叫顺了口 没得让故渊在师兄弟面前丢面子。”

闻怀瑾在林故渊这儿吃了闭门羹 正愁没人发火 把眼刀丢向陆丘山:“你插什么话!仗着长我们几岁 动不动就要摆师兄的派头 生的早算什么 有本事练剑台上分胜负!”

陆丘山无奈的摇头 他怕了怀瑾这张嘴 想当年 他、林故渊、闻怀瑾、卓春眠四人一起长大 因为是掌门钦选的徒弟 跟那些二三代弟子玩不到一起去 格外亲近些。他最年长 也最早考进了白衣 因此一向以大哥自居 闻怀瑾是玉虚的亲侄子 天资聪颖、尖牙利齿 自小就在门派中横着走 但却有份肯为朋友两胁插刀的侠义心肠 也没人真的跟他计较。

那时林故渊还不像现在这般冷淡 大家都只十几岁年纪 卓春眠更小 天天仰着一张小圆脸儿 跟屁虫似的黏着他们 林故渊和闻怀瑾最投缘 一起偷喝的酒、打过的架、闯过的祸、挨过的罚数也数不清 恣意风流的昆仑双璧。

林故渊倔强 一身脆生生的绿衣衫 跟师尊顶撞起来是蒸不烂煮不熟“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得了个绰号小豆子 大家伙没大没小的跟着混叫。

闻怀瑾数年如一日的飞扬跋扈 林故渊变得却多了。

要说武功和天分 倒是与年龄相反 林故渊第一 闻怀瑾和卓春眠不相上下 陆丘山的剑法却总被师父批评过于刻板 刚猛有余 灵动不足。他在本门弟子中已是翘楚 单独比试却总是以一两招之差落败。

“算了 故渊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最冷心冷面的一个人 说一不二的 何必讨这没趣 要喝酒 等春眠醒了陪你喝去。”陆丘山打了个圆场 收拾了东西推着闻怀瑾往外走 “心意已送到了 故渊还要准备明天的比武 我们在这没得打扰了他休息。”

闻怀瑾被陆丘山卷出去老远 仍在愤愤不平的磨牙。

送走了客人 林故渊起身关好厢房门 背对着房间 眼底的一点余温霎时冷却。

他生的一张清和俊逸的面孔 下颌锐利 神情太过端肃凛然 就显得不可亲近。

厢房昏黄的烛光舔着那青白光润的皮肤 他双手扶着门框 并不回头 微微侧着脸 射出一道凌厉的视线 刮向书柜之后。

“出来吧。”

“大师兄深夜来访 有何见教?”

掌门大师兄陈远从书柜后面的阴影里缓缓走出来 没有穿白日里的那身墨绿道袍 一身黑色短打 他已近不惑之年 长相中正敦厚 与身上的夜行黑衣十分不协调 林故渊与他面对面站着 察觉到气氛不同于平时 格外戒备。

“你还是这副样子 连怀瑾的面子都不给。”陈远苦笑 “多谢你方才为我遮掩。”

“我派门规森严 师兄身为掌门大弟子 比我更清楚明白。”林故渊道 “师兄有话还请直说。”

陈远欲言又止 蓄着胡须的两腮在暗沉沉的光晕里越发下陷 眼里有憔悴之色。

“故渊 今日一战 你已获白衣资质 明日决赛 胜也好败也好 予你而言都已无意义 我想……”

林故渊深知陈远为人 听他主动提起 一颗心倒放下了 缓缓道:“原是为了此事 故渊虽承蒙四位掌门师尊错爱 然断不敢骄矜懈怠 明日切磋 我仍当全力以赴应战 绝不怠慢师兄。”

陈远抬起头 眼里三分愕然 三分无奈。

“不 师兄想请你……高抬贵手 让我一局。”

“……你说什么?”

陈远向前弓着身子 神情愈发恭敬 丝毫没有江湖人的飞扬神采 倒像一位不堪生活重压的庄稼人 艰难道:“我三岁被送进昆仑 至今三十五载 期间日夜习武不曾有半点懈怠 但凡掌门师尊吩咐过的 我不敢有一丝忤逆 然而天资实在愚钝 历次升衣战都饮恨败北。”

林故渊淡淡道:“师兄不必妄自菲□□武之道 唯有勤勉这一条路。”

陈远嗟叹一声:“这话外人能信 你我皆是习武之人 何必自欺欺人?我已过了习武最佳年龄 想再进益 怕是难上加难。”

“派中规矩 四十岁而不入白衣 只能出师下山。”他顿了顿:“我无妻无子 除了昆仑山 无处可去……”

林故渊道:“你待如何?”

“只需相让一两招。”陈远目光尽是哀求之色 “你天资极高 又如此年轻 往后大有可为 不必拘泥这一局的胜败 等我拿了头筹 看在我数年勤勤恳恳的份上 四位师尊大约也不会为难……”

林故渊沉默了片刻 道:“你知道我的性子 弄虚作假的事 故渊恕难从命。”

“看在从前的情分上……你忘了 小时候你和怀瑾惹祸 我替你们收拾过多少烂摊子?”

“没有规矩 不成方圆。”

陈远盯着他 等了许久 发觉那冷如霜雪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眼里的光芒寂灭下去 浮出一丝冰凉的恨意。

他呵呵干笑:“果然是林故渊。”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林故渊抬手指门:“恕不远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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