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不飘了

孟砚青是被冻醒的 她冷得整个人仿佛浸在冰窖里。

她很是惊奇 又觉得新鲜 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感受过饥寒饱暖的滋味了。

那一年她撒手人寰 先是经过两年的混沌岁月 之后有了清晰的意识 便一直飘飞在四九城上空 游荡于芸芸众生间。

她会随风四处漂泊 会如同燕子一般栖息在人家屋檐下 会看别人家厨房冒出的袅袅炊烟 也会花大把的时间泡在图书馆中 不过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也想回家看看 看看丈夫 看看孩子 却总是不得近身。

她过了很久才明白 自己只是一只孤魂野鬼 已经彻底被这世间遗忘了。

她没想到 如今她感到了久违的冷意 这不应该是她能感觉到的。

她睁开眼睛 眼前朦胧一片 仿佛被雾气罩着 有一个什么细微的暗色在她眼前轻轻晃荡。

过了好一会 她的视线逐渐对焦 她终于看到 那晃荡着的竟然是一只蜘蛛 那小小生灵吊在一根细长的黏丝上 正忙碌在自己的那方天地中。

她疑惑 小心地坐起来 看向四周围。

她发现自己竟然不是飘在空中 而是躺在一间狭窄的屋子里。

她打量着屋子 太小了 甚至不能称之为屋子 过于简陋狭窄 旁边堆放了破铺陈烂套子 旧尼龙袋子里塞满了烂油纸和枯叶干枝。

凭着孟砚青飘荡十年的经验 她知道自己死后没多久就发生了唐山大地震 自那之后 四九城人家四处建防震棚 后来地震的事过去了 防震棚留下来堆积杂物用。

这应该就是一间防震棚了。

她低头看了看 自己身下只有一张破褥子 烂得露着一簇簇变了色的棉絮 被子本身已经看不出色来了。

这时候 她听到地震棚外有说笑声 是几个女人的声音。

那几个女人正说攒副食品票的事 说是马上中秋节了 到时候买月饼肯定还得要副食品票。

“现在说是以后不用票了 可我早打听了 不好买!咱还是得有票!”

“那可不 前几天老陈家媳妇还说呢 说好几个单位早早找他们订月饼 哪有那么多月饼 紧俏着呢!”

孟砚青一时有些搞不懂情况 便爬起来 凑到石棉瓦前 从缝隙里往外看。

入眼所见的 是北京城常见的大杂院 秋日的太阳有气无力地晒着 陈旧褪色的纱窗下 那几个女人坐着小马扎纳鞋底子说话 旁边一辆小竹车上有个娃娃咿咿呀呀在蹬腿。

风吹起来 将地上的烂油纸吹得扑扑簌簌的 也吹动那娃娃绒线帽子上的小毛球 那小毛球上的细绒便一颤一抖的。

这场景真实清晰 让孟砚青知道 这不是做梦 也不是幻觉。

孟砚青心中惊异 打量着这院子好半晌 终于收回目光。

她又看了看这地震棚子 地震棚是用石棉瓦和油毡布搭成的 那石棉瓦很坚硬 边缘处甚至有些锋利。

她盯着那石棉瓦 好一会 终于屏住呼吸 试探着伸出手指。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逐渐靠近了石棉瓦 贴上。

并不会像以往许多次那样如同虚影一般了无痕迹地穿过 她竟然感觉到了坚硬冰冷的触感。

这让她心中涌起惊喜。

这不是她应该感受的 她只是一只被遗忘的孤魂罢了。

她用了一些力气 将手指按在石棉瓦上 之后收回 看着自己的手指。

手指上有着明显的按压痕迹。

这是人类的血肉之躯才会有的痕迹啊!

不过孟砚青并不敢高兴太早 她环顾四周 最后目光落在那尼龙袋子的枯枝败叶上 她蹲下来 试探着扒开那尼龙袋子。

——果然 她是能碰触到那尼龙袋子的。

打开尼龙袋子 她在里面翻找 幸运地找到一颗苍耳。

苍耳是带刺的 她用刺来扎自己指腹。

轻轻一扎 她感到久违的刺痛。

之后 她便看到有鲜红的血缓慢渗出 开始是小米粒那么大 之后逐渐膨胀成了黄豆大小。

孟砚青颤抖着抬起手 用舌尖轻舔过那血迹。

她清楚地感到咸腥 也感到温热。

她喜欢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 她竟然活过来了?

她再次看了看外面 外面那些聊得热火朝天的女人。

以前她四处飘荡 没有人能看到她 现在 别人应该能看到她了吧?

她是不是应该走出去 看看别人反应?

她略犹豫了片刻 到底推开地震棚子的门 走出去。

随着“吱——”的一声 她推开简易的木门 走到了阳光下 也走到了那几个女人面前。

她看到自己被太阳照射而形成的影子投在了台阶上。

——她也有影子了。

一个女人麻利地纳鞋底子:“要我说哪 这世道再怎么变 拿到东西才是好的 这万一不用票了 大家伙都扑过去抢 不就得涨价了吗?到时候咱不一定买得起!”

大家纷纷点头附和:“前几天我想扯块布做衣裳 结果可倒好 根本买不着 王府井都没有 全被他们抢光了!”

另一个抬起手 用看不出底色的旧手巾给孩子擦了一把鼻涕:“说得就是这个理儿 不要票 月饼还是紧俏 咱还是买不到!”

旁边一个织毛衣的听这话 却是嗤笑一声:“什么都得看路子 有路子的话——”

她说到一半 声音突然噎住。

她嘴巴僵硬地张着 就那么不敢置信地看着孟砚青。

“这 这 这——”她嘴唇颤抖起来 话不成句。

旁边几个女人听了 疑惑地看过来 于是她们全都看到了孟砚青。

顿时 所有的人脸色惨白。

那纳鞋底子的更是“啊”的一声大叫出来。

“鬼啊——”

声音尖细 穿透了几重院落 惊得屋檐上的猫“嗖”的一声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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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她已经活过来了 可为什么别人一眼认出她是鬼?

她和人有什么不同吗?

孟砚青很是困惑。

不过很快 更多人涌入 她被大家团团围住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 她终于明白了事情原委。

她现在的身份不是孟砚青了 而叫孟建红。

孟建红今年才十九岁 家住广外大杂院 后妈养的 下面有个妹妹差不多大 叫孟成秀 是后妈带进门的

别看孟建红是她爸亲生的 可她爸就偏疼孟成秀 没办法 没了妈就没了爸 这爸耳根子软 只知道听后面媳妇的撺掇。

孟建红打小就是爹不疼妈不爱的主儿 凄风苦雨长大 好在生在北京城 有居委会管着 倒是也不至于不让上学 如今高中毕业了 没考上大学 在家赋闲等着招工。

结果家里做主 要让她嫁给一个二婚男 那男的年纪也不小 还带个孩子 对方给的彩礼多。

孟建红是个闷不吭声的性子 被人欺负了也不说 但她气性竟然很大 不想嫁给那男人 一气之下竟然跳河了。

本来人都死透了 放在地震棚里 她家里已经准备找个男人合棺 打算趁机再卖两个钱 谁知道家里人刚跑出去张罗买主 这边人又醒过来了。

孟砚青听到这一切 多少有些意外。

她认识这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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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还是远房亲戚。

孟家曾经也是大家族 祖上书香门第 出过翰林 同治年间弃官从商 经营珠宝玉器店 并倡导成立了成立珠玉行业会 及至民国 已成大气候 旗下也曾投资煤炭、铁路和银行等 堪称民国大家。

孟家的败亡是四十年代末期的事了 而从兴盛到衰败 从世家大族到四处零散 这其中自然有许多分支旁族 这广外大杂院孟家一支 和孟砚青关系还是两重。

孟建红的奶奶是孟砚青妈的表妹 同时她祖爷爷和孟砚青爷爷又是亲兄弟。

具体关系怎么论 孟砚青根本掰扯不明白 不过总归来说 按照辈分 孟建红这小姑娘喊她一声堂姑。

就孟砚青所记得的 她见过小时候的孟建红。

那个时候自己才十三四岁 过年时候广外孟家去自家走亲戚 抱着才没几个月大的孟建红。

孟砚青那时候还是大小姐派头呢 便随手把手腕上的翡翠手链摘下来给了孟建红 说让孩子拿着玩去吧。

孟建红她妈当时还感谢得很。

之后赶上了特殊时候 孟家日子不好过 广外孟家怕受连累 就再不和他们家走动了。

孟砚青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孟建红 昔年那个抱在怀中的小娃娃。

在众人的围观中 她进到了孟建红家的房中 看到洗脸架上镶着的镜子 她凑过去看。

到底是父母双方都有点远亲关系 这孟建红竟然长得和她很像 乍一看不太能分出来。

孟砚青对着镜子 看着眼前这熟悉的面容 开始想着现状。

孟建红跳河死了 她借着孟建红这身体重活了 成了孟建红 也就是说 自己可以用孟建红的身份生活下去了?就像普通人正常人一样?

想到这里 她还是不太有真实感 便在屋子里蹦了几下 感受身体的重量感。

她能感觉到自己沉甸甸的 不会稍微不留心就飘起来了。

一时看到旁边的白炉子 她又伸手过去烤火 凑近火源时 她清楚地感到手指被烤到的灼烫感。

寒冷 灼烫 疼痛 重量感 温热的血液 以及被阳光照射下的影子 这些她都有。

她真的活了。

孟砚青后知后觉地激动起来。

她原就有些不甘心 有些遗憾 如今活了 她可以重新来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的这户人家只是给女主一个身份 三五下解决了后面基本没什么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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